进化论的新疆域

进化论的新疆域
（联合早报 言论 2009-03-07）
● 吴大地
2009年是达尔文诞辰200周年，也是他的《物种起源》出版150周年。

在自然科学的领域里，进化论已得到普遍的接受。基因的发现，已破译物竞天择的来龙去脉。
可是在社会科学的领域里， 应用进化论来解释人性／人格的形成，探究人的心理、宗教、道德、艺术、哲学等人文议题，却遭遇到极大的抗拒。

英国德汉姆大学的心理学家，安·坎姆蓓有一个很妙的说法：“很多学者似乎认为，进化的作用只限于颈部以下的部位：解剖学意义上的人类是进化了，但人类行为却是由文化决定了的。”

持有这种看法的人，似乎忘记了，所谓现代人，是在160万年到一万年以前，更新世（Pleistocene）中演化而成的。

更新世是个至关重要的时代，传承了8万个世代，是我们了解人类心理进化的关键时期。一切让我们之所以成为“人”的特色—语言、宗教、艺术、荣辱感以及名利的追求等，毫无疑问的，无一不来自这个时期，尤其是最后的一万年。　　

不过，更新世是漫长的，假如今天你在街上遇到了更新世初期的祖先，你会立刻打电话到动物保护协会，要求他们派出员工，带着镇静剂、飞镖与罗网，把这只野兽捕返动物园。可是，假如这个袓先是来自更新世末期，即一万年前，或许你就会打电话给移民局了。因为那时的人类和我们的外表差别不大。

人类有与生俱来的“普遍文法”

从这个角度看，人类的特色—包括了想象力，表现力与创造力，莫不召唤一个达尔文式的解读。
可是，自马克思以来，经济与文化决定论却大行其道。人类的人格与心理，完全被看成是社会与文化所建构而成的产品。后结构主义，在西方人文学术界独领风骚。

究竟，人性是进化而来，还是文化决定的？

要解决这个问题，就必须从各种文化同时存有的歧异多样性以及共同点，这个现象入手。

有些人类学家强调文化的独特与不可通约性。认为就是因为这个原因，人类史上的文化冲突，从来没有停止过。但是我们同时也看到，各种文化之间，似乎又存在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共同点：如语言系统、对时间的概念、社会地位以及近亲通婚的禁忌等等。

从表面上看，各种文化的歧异多样似乎否定了进化的影响。不过，文化共同之处却又指向人性的进化根源。

歧异多样与共同性，这两者看似矛盾，但今天有一种结合了这两种因素的新看法。这个理论认为，人性就有如一个调音台。其可塑性并不是无限的。在其控制板上我们固然可以制造多种不同的惊人音响效果，可是却有着固定的频道与预设。

这个模式，是麻省理工学院语言学教授，诺姆·乔姆斯基（Noam Chomsky）所首创。他认为，尽管儿童并不是一生下来就会说某种语言，所有儿童都天生具有很强的“语言学习”本能，这种本能使他们得以在最初几年中很快吸收几种语言。

同时，儿童天生具有适用于所有人类语言的基本语法结构的知识。这种与生俱来的知识通常被称作“普遍文法”。他结合人类语言能力的进化根源以及文化的影响，说明了各种语言在歧异多样的同时，都受到某种共同天生的因素所制约。

后来的心理学家将这一模式广泛应用于语言问题之外，影响了研究者对道德的看法。
人的行为塑造空间相当有限

各种社群对什么是不道德的行为，以及对违犯者的反应，虽然不尽相同，但是只要深一层看，就可发现，各种不同道德系统都建立在一种更基本的共同模式上。换言之，人类有与生俱来的“道德文法”。

心理学家乔纳森·海特（Jonathan Haidt）称, 人类进化而来的道德文法有五项：公平与正义、避免伤害他人、效忠内团体（in-group）、尊重权威以及维护身体与神灵的纯洁。

道德确实是社会的建构，但是所有的道德系统都是建立在这五项道德基础上，尽管偏重各有不同：例如在欧洲国家，有关伤害与公平是最重要的两项信条；而在中东，则侧重于圣灵的纯洁与尊崇。

除了以上所谈的“语言本能”与“道德本能”外，进化论心理学家，还正在兴致勃勃探索各种人类由进化而来的精神本能，如“数学本能”、“宗教本能”等。

文化建构论的推论是，以适当的教育、灌输、社会条件作用以及人所能拥有的各种条件，便可把人塑造成几乎可按任何可想象到的方式行事。毛泽东似乎也持有这种观点，所以他发动了文化大革命，希望改变中囯人民的行为。

然而，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，塑造人们行为的空间实际上是相当有限的。除非这个有限的空间被认识，而所塑造行为的根本生物学原理被完全理解，否则操纵行为的尝试，终归是会失败的。

物种已经发展演绎到了这种地步：人类可以自我了解、寻求挣脱自然的无情束缚、并设法去影响这种为生存而进行的斗争。达尔文让我们开始了解自己，而达尔文主义在各个领域的应用，也将是一个重要的里程碑。这使我们完全有理由庆祝他的第200个生日。
作者是自由撰稿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