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0年6月13日星期日

认同的半径




“内群/外群”( In Group/Out Group),这个社会学概念,可以帮助我们了解一些难以理解的社会行为。

基本上,这是人把人划分为 “我们”与“他们”的方式。一般上,这种划分是下意识的;例如,家里人理所当然是“我们”,而其他的人都是“他们”了。

不过,这认同的半径,是会移动的。例如,在以前的一些宗乡会馆里,说海南话的是我们,那些讲广东话、福建话,潮洲话、上海话的都是他们。在另一范畴里,则凡讲华语的都是我们,不讲华语的是他们。

划分的方式实在太多了;宗教、肤色、姓氏、社会经济地位,社会习俗与衣食习惯都可以成为划界的标识。不过,一群人如果有共同的敌人,那内群更易产生,例如那些与殖民地宗主抗争的各族民众。

我们也可以通过一些简易随机的方式,制造内群/外群意识。有人曾经做过实验,让一群入学儿童穿上不同颜色的制服,便马上制造了“我们”与“他们”的意识。学童对穿同色制服的同学比较友善亲切,对不同色制服者则不同对待,有时严重到近乎歧视。

这种对内群/外群成员的区别对待,最极端程度,是纯洁与污秽的对立:那就是,我们是纯洁的,对方是污秽的。例如希特勒眼中的雅利安族与犹太族.

群体认同这强而有力的心理机制,是人类演化的结果,可说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。所以有人说,小孩子都是天生的种族主义者。记得有一回在东欧的一个小镇上,遇雨而钻进一条小巷,一个站在檐下躲雨十来岁的小孩,看到我们这几个黄祸传人,嚇得哭了起来,厌恶惊惶的脸色,至今难忘。

越原始的情感,就越有力,而且越容易挑动。因此,认同就往往成为政客、社会活动份子、职场野心家动员人众的武器。

有很多人,要启动他们的某些认同按钮(如族群认同),方便得有如开电灯,一按就亮。
社会学家说,这是因为族群/文化认同与“自我认同”,息息相关。

自我认同是个人人格成熟的必经过程。很多问题少年,都是因为成长时期自我认同失败;造成生活/生命完全没有方向,自我感以及社会角色混乱。

达到自我认同一般有二条途径,一条比较容易,另一条则比较困难。

比较简易的方式是,全盘接受社会传统,族群文化所提供的方向与所指派的角色。換言之,自我认同几乎等同族群/文化的认同。这样的人很多,母族文化是他们的灵魂。神话学家坎伯( Joseph Campbell ),屡次提到他一位犹太籍的女学生;这学生宣称,如果拿走了她犹太传统,那她就什么都不是了。

另一比较麻烦的途径是,通过自我认识,运用理性良知,探索自己认可的方向,建构自我身份。即存的社会传统与文化环境的影响,是无可回避的。不过自启蒙运动以来,人们自主意识越来越强烈,越来越勇于批判传统。

不论通过那一种途径,一旦自我身份成形后,几凡对其身份认同构成威胁的,都会引起强烈的敌意。心理学家埃里克森(Eriksen)说,在人类生存的社会丛林中,如果没有自我同一性的意识就好像没有生存的感觉。所以,当身份认同受到威胁时,这就好像是要他的命,往往会引起捍卫生存般的顽抗。例如,在一些阿拉伯回教国家,鼓吹男女平权是一件很危险的事。因为,根椐当地回教传统的观念,一个男人必须为家里的女性(妻子、姐妹、女儿、甚至母亲)的行为负责。要求男女平权,等於自接挑战当地男性的自我认同身份。当然会遭遇反击。

道德价值的成长看,认同半径的扩展,是有一个既定过程的:从自我中心”( egocentric ) 族群中心”( ethnocentric ),然后达至世界中心” ( worldcentric )

每一个人的道德发展层次都不一样。有些人终其生停留在自我中心阶段,只看到个人的利益,完全没有真正关爱别人的能力。有些人则停留在族群中心,以为天下之美尽在其族群文化之中。而世界中心者如果发现自己有自私的动机或种族沙文主义情绪,他们会觉得羞愧。
人类史上也看到同样的认同半径的扩展。例如,耶苏基督就把犹大教从一个族群的宗教扩展为全人类的宗教。释迦牟尼,更把其认同范围扩及一切有情众生。

近来我囯的移民以及母语教育等争议,令人眼花燎乱。持不同意见的人,往往觉得对方不可理喻。例如,自建国以来,移民对我囯的贡献,有目共睹。而我国将来对外来人才的继续需求,也是无可争议的。但是有些民众却怨声不断,对移民诸多不爽。还有,在谈到母语教育时,有些人竟主张应该不计功利效应与社会成本。对於这些现象,有些国人都觉得难以理解。但是,只要从“我们vs忚们”的视角观看,对这些人的认同半径有所认识,就不会茫然失措,毫无头绪了。

内群/外群,自我认同,社群认同这些观念,大多是我当年从南大宋明顺老师那儿听来的。现在把旧笔记翻出来,希望温旧知新,同时与朋友分享。
早报言论(2010-06-16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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